旧时:升天
“我们到地方了吗?”阿诺跪在地上大口喘气,他和本纳多已经在荒漠中走了几天,还是没有走出去。
本纳多很不耐烦,他举着油灯在阿诺面前晃悠,照得他连忙捂住眼睛。“别问我,你个小贱货,我比你还烦!”
“你什么意思!”阿诺起身推了本纳多一把来宣泄愤怒。
(资料图)
本纳多嘶了一声,没和阿诺计较。他拿出地图和指南针,计算他们要去的方位。他们周围没有任何标志性的物体或者地形,确定位置有些困难,但既然这片荒漠以北必定是森林,他们只要一股脑子往北走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在黑暗中赶路很容易走拐弯,本纳多这次必须多留点心眼。想到又要赶路,本纳多喝了口水缓解焦虑。他们住在疙瘩角落里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逃命都没人带他们一起。
“你来看看这个东西!”阿诺叫喊道。
“我没空,”阿诺提起油灯,贴在指南针上等待它稳定下来,“看到什么就说出来!”
“一棵树!超级像我们之前见过的那棵!”
是的,他们几天前在这片荒漠里碰到过一棵苹果树,那时候他们还很惊讶,想不明白干土怎么可以养活一棵结果子的树。要是这个时候阿诺还真重新找到了一棵,那只能说明他们两个傻大个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别骗我,小心我弄死你!”本纳多放着狠话,眼神却直勾勾地倒在了刚走过来的路上。
“真没骗你!我的天啊!”阿诺喊破音了。
本纳多赶紧跑过去查看,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赫然站立着一棵苹果树,树上结有三四个果子,果子发红发亮,十分诱人。
本纳多崩溃地大喊大叫,这棵标志性的苹果树赤裸裸地宣告了他们几天努力的白白付出。
阿诺同样垂头丧气,他摘下一个果子,往身上擦拭了几下,吃了一口。跟上次一样,果子的口感顺滑,甜味适度,只是搭配寒冷的天气有些磕牙。
他们把背包放在树下,背对背靠在一起缓解沮丧的情绪。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按照指南针走也会迷路。本纳多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自在,他起身踱步,嘴里说着咒骂的话,还给苹果树来了一拳。
“你干啥啊?”阿诺制止道,“别拿树出气啊,沙子海里有棵树多稀奇啊。”
“傻子……”说着,本纳多也摘下了一个苹果,用手抹了几下,吃进了肚子里。
休息饱了,他们再次确定方位,赶往北方。走了不远,天空便亮堂起来,两人还以为日耀石的能量回来了,顿时干劲十足,可是走着走着逐渐感觉不对劲,抖动的光亮下出现了树叶的影子,而在天空的一侧,一只手抓住了天空,一张人脸很快盖住了整块天幕。阿诺大叫一声晕倒在地,本纳多也瘫软在地上。
他们头顶的人正是阿诺。
他满是血丝的左眼在天空中左右摇晃了好一阵子,在一小段黑暗后,阿诺的嘴靠近了这个世界。它露出了自己泛黄的牙齿,黏在齿间的口水因为张口而在空中断开。舌头高抬露出自己鲜嫩的舌背,几个空心的巨石在舌尖上爆炸。阿诺的舌尖掠过天空,附着上发亮的口水。巨大化的粘稠口腔让本纳多吐了出来,而等那嘴完全包裹住天空,本纳多的尖叫谱写了荒漠里最后的歌谣。
※※※
林恩醒了,蒂娜靠在他的右肩上睡着了。他们才睡了不到一刻钟,离第二天赶路还有很长时间,他想乘这个机会在屋外好好放松一下。他小心地扶住蒂娜的身子,把她摆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穿好鞋子走出了树屋。屋外冰冷沉重的空气激得他赶紧抬起衣领,德塔尔哨塔的残垣断壁使得周围的环境愈加阴沉,但也难得地增添了亲切感。本应该在屋外的露天营地休息的史维斯和陈文先辈不见了,林恩没有想太多,走上落满碎石的台阶来到了营地后方。他站在哨塔最高处俯瞰山下的广袤平原。天际线处已经初露日耀石璀璨的光芒,那条光流投射解渴的光柱,引诱饥渴的生灵前去觅食。
“一条马上枯竭的河,”林恩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把我们带到绝境?”
经历了这么多,他现在和蒂娜、两位先辈一起回来,他还会带上更多的人,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史维斯和陈文先辈是两位很有风度的老人家,两人待人和善,四人之间的相处十分融洽。陈文前辈尽管态度有些冷淡,不那么和他们交往,却是一个外刚内柔的家伙。特别是史维斯前辈,他和历史上的使者一样拥有世界之心赐予的能力,还知道出口的种种细节,他能带林恩和他出去,甚至不止于此。他们真的能救下更多的人。可是离开了他们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等到了地面以上,他们又该怎么办?
※※※
德塔尔哨塔是天拓仍在地表时建立起来的防御建筑,在几千年的风水蚕食后全身都只散发出历史的腐朽和恶臭。现如今,黑暗中的哨塔再也没有了它存在的意义,千年前砍倒森林费劲千辛万苦砌成德塔尔哨塔的先人必会沦落为罪人,遭到世人的唾弃,多亏他们的尸骨都被分解了,再多的谩骂也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陈文总算是瞧见了史维斯念叨的日耀石的光。在地平线以上,皮带宽的日耀石群照亮的那里的草地,世界得已生成自己的第一块小地方。
最先悬崖边只有陈文坐着的,但是史维斯睡意不大就找到了他,坐在了他身边。日耀石的光缓了他们长期被黑暗围堵产生的焦虑。史维斯把杯子递给他,里面装的是一种新饮料,淡绿色,看起来像苹果醋,尝起来却有点发苦。
“这是什么水?”陈文皱着眉头问道。
“草药调剂,用来润嗓子。”史维斯笑着说。
“你怎么全都是一些古怪的东西……”陈文说着又喝了一口。草药水苦得陈文浑身发颤。
他们安静地坐了半个小时,随后听到头顶传来了动静——林恩到了上方的瞭望塔里。
陈文不打算理会林恩,他还没有享受够静思的快乐,史维斯则不这么想,他抬头喊着林恩的名字。陈文摇摇头喝了口药水,然后抿着嘴把杯子摆在了一边。望着林恩探出的头,史维斯问他要不要下来坐坐。
林恩很是客气,他委婉地拒绝了,说只是出来走走,过会儿就回去。陈文听了勉强感到高兴,他用尾巴清扫起了地面的灰尘。史维斯没有再问,叮嘱他要早点休息。林恩答应了一声。没多久,林恩离开了瞭望塔。
林恩离开后,史维斯讲起送他们去地面的事:“一切顺利的话,我会把他们一起带走,我想不明白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那里不是还在打仗吗?”
“天拓以上是这样,但如果把他们送到地球,又发生了不同。他们长得和地球人一样,地球上也有能保护他们的地方。”
陈文浅浅地嗯了声,往昔残留的火焰仍在脑海中燃烧。他把目光移回了光带,远处,金色的巨蟒盘踞在脆弱的草地上。
※※※
黄金巨蟒已然消失,山下的营地中很快传出喊叫声,巨大的火球从营地中心喷薄而出,映得天空如白昼般透亮。他骑在角马上,对身后的战士下达指令:“勇士们,胜利的火焰已经点燃,冲啊,杀他们一个不留!”
哨塔吹响雄厚的号角声,几百位战士骑着角马俯冲向下,如箭一般对准火焰射去,陈文同样响应了召唤跳下悬崖。敌人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乱阵脚,完全招架不住空军的袭击。烈火中,战士的利剑割穿身体,角马的铁蹄踩碎头颅。哀嚎声在爆炸声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落魄的士兵在矫健的勇士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勇士的斗志和烈焰一样高昂,他们收割遇见的每一位敌人。鲜血染红了角马的鳞甲,在勇士的盔甲上留下战斗的印记。掠过营地后,他们飞向天空,火也为他们欢呼,同胞也必将庆祝他们的凯旋归来。
陈文滚下了山,撞到一棵树后停住了。他挣扎地吸气,花了很长时间才吐出一口。他的背部和胸口一阵剧痛,树枝刺穿了左腿膝盖,手臂也动弹不得。
一个传送门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打开,史维斯赶来查看陈文的情况。史维斯没有碰陈文,在原地站着,等他自己痊愈。几分钟后(疼痛会使人产生错误的时间观念),陈文自己站立起来,和史维斯回到营地。史维斯在离树屋有点距离的一面城墙下问陈文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才的疼痛感仍寄生于陈文的脑子里,他努力地排除干扰,描述见到的幻像:“我……我看见一个人骑着一只东西站在山顶上,一下子,山下的一个地方爆炸了,那个人还很激动,对着我边上的其他人大声喊什么,他们就都冲出去了,我看我也骑着那个东西……坐骑吧,于是猜我也要冲出去,但是没想到我就掉下山了。”
史维斯检查陈文的袍子,修补着上面的缺口。陈文的眼睛又摔坏了,史维斯于是给他准备一副新的。
史维斯叮嘱陈文再次发生此类情况不要乱动,他会出手解决问题。
陈文口头上答应了,心里总不是滋味。他彻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小时里,时常会有火光闪过他的眼眶他忍受不住折磨,回到了瞭望塔下。他坐在地上,回想之前所见之景。他就这样想了几个小时,直到他忘记自己的目的。每一次回想都会重新响起首领激动的呐喊,安静的空气中到处都能听到角马的叫声和人群的躁动。下方很快又会发生爆炸,而这些战士会如约而至,开启他们的杀戮时刻。
爆炸响起,陈文睁开眼睛,山下却没有燃起一丝火星。他的感官还在欺骗他,消耗他的精力。
那为什么你还要重温?
我不清楚,是它强迫我做的吗?
其实就是因为你想。
什么?
勇士呐喊,却不现人影。他当时坐在马背上,切切实实地响应了领袖的命令,他也是一名战士。他成功杀进敌军营地,挥舞利刃砍断了敌人的脖子,鲜血从切口中喷出,在火焰烘托下熠熠闪烁。敌人张大嘴巴四处逃窜,他们忘记了战斗,任由勇士们宰割,为他们减轻家破人亡的忧愁。战斗给予了精神上的安慰。陈文回味着胜利的喜悦。
但是这不是我的战争。
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去杀了他们,洗刷他们的罪孽。
陈文举起双手,利爪便是现成的武器。消失的光芒,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们要对世界之心付出代价……”
远处,金色的巨蟒盘踞在天拓脆弱的土地上。
※※※
林恩一早上都没有看到陈文先辈,于是跟史维斯先辈说起这件事情。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史维斯先辈回答道,“之后他会赶上我们的。”
林恩见史维斯先辈反应平淡,就没放在心上,之后也没再多问了。
※※※
陈文连续的几次传送让他栽进了水里。黑暗中,淹没的窒息感促使他拼命挥动手臂。他触碰到了水底的石子,然后爬出了小溪。他拼命咳嗽着,喉咙瘙痒难耐。他擦去眼睛上的水,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明亮的景象,头顶的日耀石还在发光,他貌似是到了地图更北的地方。陈文坐在地上等待身体恢复正常,传送留下的伤口也在愈合。他中途摔过几跤,新补好的袍子的袖子和下摆处划出了几道明显的裂口,眼镜跟着被摔碎,一点碎片都没剩下。陈文开玩笑地抱怨着,呼吸顺畅后起身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他提着烂掉的袍子走了很远,看见了一座桥,桥身由石头搭建,跨度不大,可供三人并行。陈文从侧面上桥,沿连接石桥的大道前行。山中树木茂盛,叶子都挤成一团,一点阳光都透不过去。路边的地面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也学树枝上的叶子挤成一片,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落脚的地方。在这繁荣的树林里,陈文一路没有听到一点动物存在的声响,安静得出奇,叫人害怕(别人害怕与陈文无关)。
走了不远,陈文背后跟来了一个拉拖车的人。即便车上满车货物,拉车的男人还是很快赶上陈文。陈文出于好奇转头想看一眼拉车人的脸,正好凑上拉车人也在看他。拖车连人跳了起来,货物在车顶摇摇摆摆差点掉到地上。拉车人愣在原地,过了不久反应过来追上了陈文,和他隔了两个人的距离。拉车人的外表不太友善,身材高大眉头紧锁,留着一头长发。他细长的嘴巴在脸颊上扭动,溜圆的眼睛打量了陈文好些时候。见陈文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拉车人不客气地说起了话:“你会说话吗?”
“会。”
“真稀罕,”拉车人鄙夷地看着他,“前面是我们的村子,我们不欢迎外来人,你最好绕道走。”
陈文比他矮一个多头,不佳的交谈方式和恶意的交谈内容消磨干净了陈文的耐心,陈文迫切地想活动活动手指,取悦压抑过久的神经。
陈文没有任何征兆地扑向拉车人,拉车人预料过可能的危险,快速放下拖车抓住了陈文的爪子,但撞击使他连连后退,倒在了路边的灌木丛里。爪子深深插进拉车人的手掌,他大叫一声,疯狂地甩动手臂。陈文耐不住拉车人的力道拔出了右爪,拉车人一个重拳打在陈文身上,顺利脱离了控制。他从地上爬起,往村子的方向跑去。陈文不会轻易放过第一个目标,他迈出了主动猎杀的第一步,这条道路必须就此发展不停。陈文算好位置瞬移到拉车人的面前,他左手掐住拉车人的脖子,右手直插进腹部。他一个撕扯,内脏便与受害者的惨叫一起外露,阳光下,血液红得迷人,拉车人永远的倒下了。陈文的双手烧成焦炭,疼痛感强迫他跪在地上。看着死去的男人,他想到一样被忘掉的东西。他强忍剧痛将右手伸进脖子上挂着的绳子中间,一把绷断了绳子,挂着的匕首掉在了地上。他趴着用手臂取下皮革刀鞘,眼泪因疼痛涌出眼眶重重砸地。按照常理,陈文应当忏悔罪行,而此刻,一切思维都缠绕在一起,陈文无法思考,只知道他需要匕首,他得冷静下来。刀尖缓慢刺进新长出的肌肤,渗出黑色的液体。抑制剂立刻生效了,陈文倒在路上,看了眼发光的日耀石,闭上了眼睛。他什么也不想想了。
醒来时,陈文躺在床上,一个女人守在床前,另一个男人手拿草叉站在一旁。他的手绑上了纱布,袍子也被缝好了。
女人见陈文醒了很是高兴,她对陈文说道:“幸好你醒了!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你,把你接回我们家里。你的手烧糊了,我给你涂了点药,但我不敢保证药会有效果。”
“如果你被证实有威胁,”拿草叉的男人说道,“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的脑袋戳开花。”
抑制剂的效果还在,史维斯或许私自提高了匕首材料的纯度。陈文可以挥动手臂,疼痛感并不强烈,但他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
“谢谢。”陈文虚弱地说道。
“不客气,”女人说道,“话说,你为什么长得有些奇怪?”
陈文还记得“使者”那一套理论。老一代使者虽已消失多年,他作为被感染者依然满足被称为使者的条件,给自己套个合理的外壳按道理算不上说谎。
“知道使徒吗?我是其中的一个,只是身体发生了些变化。”
女人困惑地望着站着的男人,男人同样以难以置信的目光审视陈文。
“使徒已经消失了一百多年了,”男人说道,“他们的力量都被回收了,你又是怎么逃开的?”
“不是逃开,我最近才成为使徒,一个月使徒速成班。”
“你说了些什么?能讲清楚吗?”
于是乎,陈文为他们科普了很长一段理论。他说到了地面上的大量人造世界之心复制品,简单描述了自己被感染的经过,还浅谈了天拓出口的事情。天拓的人类长期以来没有任何天敌(龙类早被制服妥当),夫妻两人自然也不太怀疑陈文会对他们造成威胁。陈文怀疑他俩沉浸在了故事里,借助他们的问题,故事更加立体,甚至有些许吸引眼球。也许只是他们故事听得少吧,陈文想。
夫妻对天拓的灾难早有耳闻,他们所在的地区有幸还未被波及。对于出口的事情他们不太关心,说到出口再难通过时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失望,只是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天拓塌了,我们跟死了也没多大区别。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说道最后,陈文认为他在夫妻心中立下了这么一个人设:陈文来自地表,获得了人造世界之心给予的力量,他因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到天拓,不巧遇到意外受伤昏倒在路边。
“罗连是怎么回事,就是死在你身边的那个人。”男人抵着草叉的把尖问道。
“嗯?我们遇到了一只野兽,它把我们打伤了。”
“是吗?”
“是。”
“连你也没打过?”
“没有。”
“你作为使徒有什么能力?”女人问道。
“我也不清楚,”陈文说道,“有受伤的能力吧。”
※※※
夫妻两人懂一些医疗知识,偶尔会为村民或外来人治病。他们的家很小,容纳不了病人长期居住,经过治疗的病人会被送回家或者安置所调养。陈文服用完药剂后和男人来到了安置所外。
在此之前,陈文询问过他们有没有捡到一把黑色刀身的匕首,他们声称捡到了,并把匕首还给了他。陈文在前往安置处的路上没有收到明显的异样眼光,一般人仅会回头多看几眼,不会细心打量长相奇怪的新奇人物。夫妻二人的人缘不错,和别人交谈都有说有笑,谈起陈文时,男人则以“特别的病人”迅速结束此类话题。陈文提到村外存在凶猛野兽的消息借以夫妻之口传到了村长那里,得到了他的重视。很明显,陈文还不能获得他们的信任,但他们也不好对陈文不管不顾,最后决定给他在安置所的高层单独空出一个房间恢复身体。
安置所的主管理员听完了男人的说明,派一位下属带陈文上楼入住。陈文跟着下属爬了四层楼梯,走过一条狭长走廊,最后在尽头的一扇木门前停下。下属帮忙把门打开,接着把钥匙放在了室内的桌子上,说道:“这几天你在这里休息,生活设施都很齐全,可以随意使用,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需要就餐你可以前往一楼餐区,那里时刻都有食物供应。还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
“那我先走了,有紧急问题可以拉下门铃,我们会尽快赶到。”
“谢谢。”
下属微微点头,离开了陈文的住处。陈文等他下楼后,进屋关上了门。
屋内的大部分家具都为石制品,与地面和墙壁直接连接不可以挪动。窗框设有木制栏板,没有玻璃。书架上放着满满三排的书籍。房间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但有一个小池塘,一只带壳的生物趴在池塘的石头上,背部还冒泡泡。陈文的怀表在一大段时间的折腾后遗失了,房间摆放有落地钟,其上的指针和刻度多少和正常的手表有些区别。史维斯提到过天拓的计时法,他能看懂表盘上指示的具体时间,现在他纠结的是:在杀死罗连后,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以及史维斯会不会来接他。面对这两个没有答案的难题,他猜自己会花上数小时细细咀嚼,然后忘掉。
留存有能量的日耀石维持着亮度和温度的适宜,身着轻薄衣袍也没有不适。陈文手部的伤口还是没有主动愈合的迹象,夫妻两人为他敷上的膏药药效极佳,手掌处几乎没有感觉,但外敷的膏药很难振奋陈文被抑制剂控制的精神。之前的短时间用药没能使陈文注意到的问题在这次至少长达八小时的药效中大放光彩。作为动物的直觉告诉他一部分的虚弱可能是长期没有进食造成的。
陈文在房间里兜了几圈步子便携好钥匙出了门,为了开门方便,他没把门锁锁上。依托安置所本身所在的较高位置,走廊里看到了风景也不赖。近处有低矮的朴素民房和往来村民,远处是农田和树林相互掩映。陈文没有找到熟悉的哨塔,让他松了口气。安置所的四楼布局简单,三个方向上只设有五个房间,其中三个房间并排,另外两个对称在建筑两侧。安置所外侧墙壁上有一个升降梯,想着它也是一个特殊的玩意儿,陈文就没打它的主意,走楼梯下楼。走到一楼楼梯口时,陈文撞见了主管理员和另一位妇人谈话,他不好意思地问主管理员餐区在哪。
“去地下一楼,走过走廊便是了。”主管理员温柔地回答道。
陈文低声道谢,随后下到地下一楼,走过一条用油灯照明的走廊,推开了尽头的木门。
安置所似乎是在村庄边的树林里建造了餐区。他们用木篱笆圈出来一小块能容纳几十人的小地方,砍掉树木,修剪草地,再摆上了十几张木桌和四倍数量的树桩椅,就整好了给难民吃饭的地方。
陈文挑了一张篱笆旁的无人小桌,桌子上有四个小木罩子,他掀开罩子,发现下面有一个木按钮。
“什么东西?”陈文抱怨道。
没办法,他不清楚该不该按下按钮来点餐,餐区也不存在专门的服务台,只好就近问了一位耳边一直顶着大烟斗的老人家。
“请问一下,这里怎么点餐?”陈文站在老人旁边问道。
老人愣了许久。正当他准备重复一遍问题的时候,老人站了起来,让陈文带自己去他选好的桌子那。
老人掀开木盖,侧身说道:“按下按钮就好。”
陈文按下按钮,很快,桌面打开了一个口子,一盘食物升了上来。
陈文道了谢,做好吃饭,但老人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老人侧身站着,眼睛盯着陈文,像是在打量他身上的东西。老人的举动令陈文倍感不适,嘴边的食物也难以下咽,他问老人还需要干什么事情。
“我看你腰间挂的小刀挺精神的,”老人扬起嘴角说道,“可取下来借我观摩观摩?”
陈文低头看着别在腰间用纱布包裹的匕首,把身子往老人那里挪了挪,说:“您拿一下,我手不太方便。”
“我可不是那种讲力道的人呐!”老人用左肩托住烟斗,屈膝,伸出双手托出匕首,生怕把它弄疼了。老人笑容满面地端详起匕首来,他的眼睛忽大忽小,嘴唇在半圆和点之间收缩。陈文不懂研究工艺的门道,自顾自地直接埋进盘子里吃东西。待陈文吃得差不多了,老人家把匕首轻放在了桌子上,左手接回了提烟斗的活。
“匕首的锻造工艺很好,”老人认真地评价道,“锻造方法常见但这个材料又很漂亮,我也认不出来。”
“您懂这行?”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个门徒。”老人笑着说,“不过你这匕首的刀身有点缺损是怎么回事?”
陈文听这话有些吃惊,他让老人指给他看。老人的眼睛贴在刀身上,用手指着匕首的尖端说道:“这里有些孔洞,弄得糙糙的,和后面的光滑刀面有很大区别;尖端缺了一块;还有,上面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陈文依老人的指示一一看去,匕首确实有了些损伤。当时那对夫妻就包着匕首把它交给陈文,陈文自己瞄到了黑色的刀身也就没有在意,谁知道刀被腐蚀到了……(话说腐没腐蚀有啥关系吗?)
“我也看到了,”陈文回应道,“黑色的东西我不清楚,到时候我慢慢研究一下。”
“那也谢谢你了,我挺喜欢刀剑这种东西,算得上和我长老的爱好了。”
回到四楼的房间后,陈文把匕首扔在桌子上,从刀刃的方向看,刀身前后端的反光能力有明显差别,而且刀尖缺了一个两三毫米。他抬起右手,回忆使用匕首时的种种细节,得到一个最坏的答案:刀尖掉进了手掌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陈文长时间无法愈合伤口的现象便有了合理解释,伴随而来的最快康复方法就成了“砍断右手”,想想都觉得疯狂……
或许刀尖会很快分解,最多等上三四天?
只是猜想,只是猜想。陈文,砍手的事情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
落地钟第二长的指针旋转一周后,主管理员和村长来到了陈文的房间。村长是位文质彬彬的老人,皮肤白皙,留着浓密的八字胡。他轻微肥胖,下颚很宽,身穿布衬衫和布长裤,看着憨厚,不像个凶狠的角色。陈文祈祷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村长找到椅子坐下,主管理员站在他背侧。陈文起身要为主管理员让座,村长和管理员叫住了他,留他坐在座位上。三人处在石头房间里,颇有种审讯犯人的感觉,气氛十分怪异。
“我名叫肯塔斯·雷,是这块地方的村长,”村长说道,“这位女士是芬尼克斯·登,安置所的主管理员,我相信你们已经见过几面,有些眼熟了。”
“我们只见过两面。”芬尼克斯说道。
“那就是你看他眼熟了。”肯塔斯微笑着说。
村长回过头,恢复了他平静的面容。他把一本记事簿摆在桌上,翻动书页,书壳打在桌上铿锵有力。待找到属于陈文的位置,村长拿出笔,看向陈文,开始了他的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陈文。”
肯塔斯看了他一眼,往本子上写了些字。
“来自地面以上?”
“对。”
“我听说你有这么一套说法,”肯塔斯记完笔记抬头看着陈文,“不过我们无法做出验证。”
“应该不是很重要吧?”
“没错。”肯塔斯令人捉摸不透地笑了一下,说道。
“我还听说你是一名使徒?”
使徒的东西陈文只对那对夫妇讲过,他马上明白了请村长“拜访”的贵客是谁。
“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但沾上点边。”
“我了解了。”肯塔斯在本子上继续写着,芬尼克斯凑近瞧着本子上的东西,忍不住笑了一下。
陈文感到纳闷:“怎么了?写的什么?”
“对不起,”芬尼克斯收回笑脸,“没什么。”
“放轻松,”肯塔斯说道,“我搞不明白你说的东西,你说的东西也不重要。我只是来认识一下你这位独特的‘客人’。”
肯塔斯放下本子,请陈文把手摆在桌子上。他检查了一番包扎的手掌,赞叹起医生的手艺。
“他们做得不错,是他们的风格,”肯塔斯说道,“使用的药膏两轮天需要更换一次,不然药效消失你肯定会疼得受不了。”
“他们和我说过这件事情,他们说到时间会来给我换药。”
“换药的定是他们的女儿,”芬尼克斯说道,“她医术不错。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了。”陈文道谢道。
“好了,疗伤注定是漫长的过程,”肯塔斯转身对芬尼克斯说道,“登女士,能麻烦您出去片刻吗?我有些事想和陈先生单独谈谈。”
芬尼克斯微微鞠躬离开了房间,把门关上了。
肯塔斯回头注视陈文。他再次打开本子,对陈文问话。
“根据罗连·丁的检查和特瓦纳女士的说话内容,我了解到你的手掌和罗连身体的受损处都存在烧焦的痕迹。你对此作何解释?”
陈文一时答不上来村长的问题,他在脑中构想着怪物袭击的理论,不过那些东西不怎么站得住脚跟。他张了几下嘴,没有说话。
肯塔斯没有就一个问题究根问底,他又说道:“罗连先生的伤口的痕迹极似你的手爪所致,你对此另有何解释?”
“我……”陈文开不了口,他双手合十摆在大腿上,手掌心却没有任何感觉。
村长仍在记录,像是在记录陈文的沉默。或许在他看来,沉默即时最有力的证词。这场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沉默中,他们两人相互凝视对方的眼睛,没人发笑。
陈文思考在审讯后的归宿。他会以杀人犯的身份被驱逐,万一牵扯罗连的死亡,他还会被绑在处刑架上。他想起了森林中猩红的血肉处刑架,古时的天拓人为惩罚罪人设计了无数令人作呕的点子,流传至今未被废除。他们会不会存留一些其他的惩罚方式?
焦灼的对视时间以肯塔斯移开视线结束。他站起身,走到水池边,拿起那只带壳的动物,吸了一口它壳上冒出的空气。
“我们无法忘记使徒存在时的那段日子,世界之心带来了幸福、希望、和平。人人快乐的世界里没有罪犯,大家和谐相处各司其职。我,肯塔斯,还是一名与其他人一同劳作的荣誉村长,没多少事需要我来操心,”肯塔斯笑了一声,叹了口气,“但是,现在不同了,日耀石熄灭了,世界就快消失了,很多人找到我,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没有地方逃跑,没有方法阻止灾难,没有人有心思惩奸除恶。你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杀人的人。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安心养伤。你可以作为我们的一员相处,没人会防备你。不过在此,你绝不能再惹祸上身,我们都想幸福地活到世界的最后一天。你能够做到吗?”
突如其来的约定弄得陈文不知如何应对,肯塔斯村长冷静的脸没有透露出他愤怒的情绪,看不到对事态失控的担忧。他好像在面对一堵墙说话,他不期待获得情感认同。他在对自己说话,他早已设定好了答案。
“你能够做到吗?”陈文不确定邪恶的想法是否会回归,等到那时到来,他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身体。
你能做到吗?他每次都在努力,下一次也不会例外。他杀了两个人了,不能再继续了。
陈文分开了合十的手掌,腰间的匕首压在了大腿上。
“我能够,我会的。”陈文说。
“很好,”村长笑着收好记事簿,向他鞠了一躬, “末日快乐。”
房门关上了。
阳光从窗户那里透进房间,照在窗台的盆栽上,黑色的花瓣闪闪发光。
既然支持不限字数,那就一次性发了算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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